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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活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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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皇帝請太後上圓明園看陸文洪為南府排的新戲《紅拂記》,太後便住在圓明園裏。

《紅拂記》乃明人張風翼作,共三十四出。取材於唐代傳奇小說《虬髯客傳》,描述了一代名將李靖於隋末在長安謁見司空楊素,為楊素家伎紅拂所傾慕,隨之私奔,途中結識豪俠虬髯客張志堅,後同至太原,通過劉文靜會見李世民。虬髯客本有爭奪天下之志,見李世民器宇不凡,知不能匹敵,遂傾其家財資助李靖,使輔佐李世民成就帝業。李靖、紅拂、虬髯客三人,被後人稱作“風塵三俠”。本子中還采入了徐德言與樂昌公主“破鏡重圓”的傳說。

才子佳人戲,後宮諸女自是喜歡。容妃最愛的兩節是《靖渡》和《夜奔》。《靖渡》是說李靖聽聞越公楊素招納豪傑,仗策往見,以圖一展抱負,渡江時與劉文靜相識。《夜奔》是說楊素的侍妾紅拂女見李靖氣概不凡,心生愛慕,夜闌人靜之時,紫衣紗帽,喬裝夜赴李靖下榻處,偕同出走,投奔太原李世民。皇後那拉氏心裏卻十分不高興,公然在宮裏上演私奔戲碼,太後竟也不發話。

初五這日晚上,永琪和皇帝正在樂安和說話,李玉匆匆跑進來,滿面驚慌,說道:不好了,皇上,王爺,走水了!不知是什麽原因,快走!父子倆俱大吃一驚,永琪忙起身扶著皇帝。三人出了房門,只見外面已亂作一團,太監侍衛都在忙著是救火,東首的隔壁院子濃煙滾滾,看起來正是九洲清晏殿失火。

永琪和李玉扶著皇帝忙向院子外走去。皇帝忽然一頓,道:不好,朕腿抽筋了。說著便慢了下來。李玉大急,額頭冒汗,永琪立刻蹲下身去,道:皇阿瑪,兒臣背您。李玉忙把皇帝扶到永琪背上。三人匆匆往西南方向的長春仙館而去。

到了長春仙館的後門,只見太後劉嬤嬤並眾宮女站在那裏,翹首望著九洲清晏,都十分焦急,見永琪李玉和皇帝來了,都大喜。太後見永琪滿頭是汗,要他放下皇帝來,永琪道:皇阿奶,我沒事,進屋再說。說著徑直和李玉往前走。直到進了長春仙館東院的後殿,永琪才將皇帝放在榻上,忙問皇帝腿是不是好了,又叫李玉去傳太醫。

太後扶著劉嬤嬤進來,見皇帝坐在榻上,永琪跪在榻前給他揉腿,道:哦彌陀佛!你父子倆沒事就好!二人都要太後放心。劉嬤嬤叫宮女上去給父子倆擦汗。正說著話,只見容妃和魏湄抱著十六阿哥匆匆從前門進來,她二人和十六阿哥住在天地一家春,走水後也即刻被太監宮女擁著撤離,見皇帝在這裏,二人立刻大松了一口氣,容妃忙去榻邊,對皇帝道:臣妾一路上問人,都說不知道您去了哪裏,臣妾和魏湄急死了!人攔著不讓我們去東殿。到了這裏,在前面又不見皇額娘,更急。魏湄將孩子給了細君,也已上來,問候皇帝。

皇帝微笑道:朕沒事,是永琪負了朕和李玉一早便來了,你們沒事就好。容妃這才看見跪在一旁的是永琪,忙問情形,魏湄又問太後安好。便在此時,李玉引著劉太醫進來了。其時皇帝已好了,但還是叫他把了脈記錄在案,然後劉太醫自去了。李玉便回說火已滅了,原因侍衛正在調查,並已去多羅大人家裏通知他,他立刻會來的。皇帝便要永琪去更衣,他汗流浹背,衣服早濕了。

皇後那拉氏也扶著珍兒並袁春望一起來了,見皇帝安好,放下心來。眾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各內廷主位都陸續來問候,這幾日正好在園中辦事的果親王弘瞻也來問候。皇帝和眾人說了幾句,叫容妃留下伺候。

此時永琪已回武陵春色,太後囑咐了幾句,也回了前殿。容妃和李玉便給皇帝更衣,皇帝問福康安。因福康安已十五歲,授了三等侍衛,承襲雲騎尉爵位,命在乾清門行走,和兩位大阿哥一起上傅恒的軍務課。容妃忙回說他沒事,今晚他當值,在來的路上,她見到他從園門方向跑過來,滿頭大汗,便給他擦了汗,叫他回去值守,說自己沒事,會去找皇帝,教他放心。皇帝高興地道:永琪,安兒,他們倆都很孝順,朕心甚慰,都是你和慶妃教得好。

皇帝睡下後,容妃不困,在外間讀經,李玉便和她說,今兒五阿哥可是立了頭功,皇上心裏可高興了。容妃笑吟吟地道:怎麽這麽巧,他和皇上難得晚上一處說個話,就能走水?李玉心裏一驚,看著容妃。容妃也看著他。李玉忙點點頭,道:奴才明日和多羅大人說,叫他好好地查。您覺得是誰?容妃沒說話。李玉便道:一定要查,好好查!奴才還去告訴奕祿大人一聲,叫他也在後宮查查。

但二十八年的這件事前後調查了一年,並無結果。也是在這一年九月,傅恒一家搬入緊鄰暢春園的淑春園北園,即搬入了春和園的街對面,離太後更近,於是新賜園改叫春和園。同月,赫朱發現懷孕,欣喜萬分,胡嘉佳和依博爾亦為她高興。雖然永琪已有四子一女,但她所懷的是嫡脈,太後等亦十分關註。

到了二十九年六月,前朝又出了一件驚天大案:兩淮鹽引案。起因是這樣:

鹽鐵乃國之重器,足以左右國家命脈,所以歷來為國家專營,到了乾隆朝,兩淮鹽業的稅收占全國稅收的四分之一,清人李果“兩淮鹽課(稅)甲天下”的評語並非虛言。

因鹽務實行專賣制,商人若想做鹽業生意,首先必須有“許可證”,這種許可證,被稱為鹽引。每張鹽引,可以從朝廷控制的鹽產地購買四百斤食鹽,然後到各地售賣。因為鹽業貿易由朝廷壟斷,利潤很高,所以鹽商們只要手裏有足夠的鹽引,就能掙大錢。而朝廷給鹽商發鹽引的時候,同時要收重稅,因為鹽稅是朝廷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

負責向鹽商發鹽引的官員被稱為鹽運使,也叫鹽政,主管地方鹽務。兩淮地區的鹽政覆蓋範圍是現在行政範圍的六個省,包括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河南和江蘇。也就是說,誰做了兩淮鹽運使,這六省的鹽商都要巴結他,萬一鹽運使不高興,借故不給哪個鹽商發鹽引,或者少發一些,那就會導致某個鹽商的巨額損失。

高恒,即高貴妃之兄,是上任鹽政,去年高恒調回京師,由尤拔世接任。尤拔世上任後不久,便寫了一紙奏折,直接告到皇帝面前。這份奏折揭開了兩淮鹽業一眾官商掩蓋已久的大窟窿——前任鹽政普福以及趙之璧曾奏請預先支取第二年的鹽引,單單是某一年裏,就預提了二十萬引。根據規定,鹽稅每引僅為一兩,預提的鹽引要交三兩的稅,所以鹽政應該向戶部上交六十萬兩銀稅,但只交了二十七萬兩,剩下的三十餘萬兩銀子卻不知所蹤。基於此,尤拔世更奏請皇帝把自乾隆十一年開始,二十年間的預提鹽引的收入都算個明白。

茲事體大,皇帝震怒,立刻派了傅恒負責立案嚴查。

傅恒組織了官方和民間雙|重|調查,民間調查是由普達娃通過範家,深入兩淮細查。最後傅恒上奏說:“兩淮商人疊荷恩賞卿銜,乃於歷年提引一案,將官帑視為己資,兩淮鹽商二十餘年應繳國庫息銀一千一百萬兩,除各商借口辦理迎接皇帝南巡的工程開支四百多萬兩和尤拔世上繳的十九萬兩外,其餘已被鯨吞。”

也就是說,從乾隆十年起,近二十年的時間內,三任鹽政總共應該向國庫繳納一千一百萬兩白銀,除去皇帝南巡花銷的四百多萬兩和尤拔世主動上交的十九萬兩外,還有六百八十一萬兩白銀不知下落。這一結果令皇帝瞠目結舌,這遠遠大於當年的恰克圖走私案,朝野上下又是一片嘩然。

吉慶,乃第一任兩淮鹽政,乾隆十年上任。

普福,乃第二任兩淮鹽政,乾隆十五年上任。

高桓,第三任兩淮鹽政,乾隆二十二年上任。

這三人自然是調查重點。詳細的調查結果是:

吉慶規定,從他這裏領取鹽引的鹽商,除了正常向朝廷交稅外,還要額外給他“孝敬”。鹽商們紛紛答應,吉慶賺的盆滿缽滿。但吉慶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未知,於是,他向皇帝上奏說:兩淮地區,經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人口擴張很快,鹽不夠吃了,希望朝廷能夠向兩淮地區多發一些鹽引。皇帝覺得有道理,就多分撥一些鹽引。但吉慶還覺得不夠,便自作主張,把明年的鹽引,提前發放出去,鹽商們提前賺到明年的錢,都喜大普奔。

不僅如此,每逢吉慶家中有嫁娶、大壽、滿月等喜事,鹽商們都要送厚禮來孝敬吉慶。吉慶每次都對鹽商們哭窮,說自己家中和衙門中“什物無幾”,過得可憐。鹽商們立即心領神會,籌錢為其置辦家具、古玩、字畫。這種錢權交易,持續了多年。

吉慶去世後,普福剛一上任,鹽商們就像伺候吉慶一樣紛紛來孝敬。普福膽子小,明面上的賄賂,一律拒收。鹽商們只得另想辦法。於是,紛紛購買田宅和器物,以其他名義送給普福。七年後,普福離任,臨走時從鹽務的賬上“借”走四萬兩白銀,還推說自己沒有路費,鹽商們又湊了一萬兩給他。但普福平時衣著簡樸,皇帝一直以為普福清廉,曾多次褒獎。

而高桓比較特殊。高家本是皇帝的絕對親信,不說高桓乃高斌的親子,現任河道總督的高晉是高斌的侄子。高恒以蔭生授戶部主事,再遷郎中,出監山海關、淮安、張家口榷稅,署長蘆鹽政、天津總兵。父高斌卒於任上後,他便請求皇帝讓他擔任兩淮鹽政,皇帝準了。

高恒剛上任,就召集鹽商開會,說匆忙上任,朝廷也沒有撥辦公費用,家裏連個買柴米油鹽的錢都沒有。鹽商們也心領神會,紛紛表示願意效勞,高恒一次性收入三萬兩白銀。每逢節日,高恒都要大宴鹽商,鹽商們紛紛要出錢“孝敬”。即使不是特別的日子,高恒也會以各種理由請客吃飯,鹽商們紛紛赴宴,從不敢缺席。高恒到鹽商家中做客,看到值錢的古董字畫,只要在它前面多站一下,這幅字畫第二天就會送到高恒府上。高恒貪腐十分囂張,但礙於他的身份,無人敢上奏彈劾。

鹽商們被高恒剝削多年,敢怒不敢言。高恒臨走,還對鹽商們許下承諾,會繼續“照顧”大家。新上任的尤拔世的地位和背景都遠不如高恒,所以鹽商們都仗著有高恒撐腰,對尤拔世非常怠慢。尤拔世在內帳中看出端倪異常,便上折子,直接告到皇帝面前。

第一任吉慶已死,第二任普福雖然還活著,卻在家中抄不出巨額財產,只有第三人高恒家中財產無數,和他實際應有的家產相差太大,可坐實貪汙。

普福也已被收監,但拒不承認貪汙,傅恒懷疑普福隱匿財產,而且數額一定不小,於是回明皇帝,不動聲色,接著調查,引而不發。

前朝這案子揭露了二十年間的舊事,而後宮也揭露了一件陳年舊案,就是關於忻妃之死的真相。揭露的引線是瑞貴人中毒。

這瑞貴人自在乾隆二十五年東巡中開始伺候皇帝後,便開始身體不佳,太醫只說她虛損,但虛損的原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因她身體不好,自然不怎麽能伺候皇帝。令貴妃並德保觀保一家很著急,依博爾也常為這位堂妹惋惜。皇帝曾召葉天士給她看診,葉天士也說不出確切原因,喝藥也並不見好。她位分低,又不受寵,並沒有人懷疑是其他原因。但調查二十八年九洲清晏走水案的時候,便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因奕祿和德保關系親近,他一直覺得此事蹊蹺,於是繼續調查。

奕祿和夫人李氏仔細探究,發現瑞貴人每次按例收到新衣服的時候,頭暈就會加重。但衣服是內務府按固定季節添置,由繡坊送來的,檢查這些衣服後亦未見異常。後因武貴人告訴了奕祿一件事,她說覺得緞坊的宮女白露形跡可疑,經常蟄蟄蠍蠍,走路的時候四顧右看。

奕祿以為白露有偷盜行為,便派人暗中調查,調查的結果卻令他大吃一驚。原來這白露竟是袁春望的“對食“,她經常偷偷摸摸是因為和袁春望幽會。這並非小事,因為袁春望的對食是皇後身邊的珍兒。忽然之間,他便聯想到瑞貴人收衣的蹊蹺,又因瑞貴人乃五阿哥的近親,心裏懷疑瑞貴人的事和袁春望其實是和皇後有關。

奕祿又仔細觀察和調查,但還是沒發現什麽,於是他悄悄將自己的發現和懷疑去回了容妃。容妃便要他在內務府下次給瑞貴人送衣服的時候提早告訴她,她安排葉天士進來給自己看診,便可以檢查那衣服。

葉天士發現,那些新衣服有比較大的新料子的味道,但衣服味道略大並不會導致頭暈,除此之外,也沒有發現這些衣服有別的異常。於是葉天士便提出去瑞貴人住的地方看看。在瑞貴人所住的殿裏,他見有許多蘭花,瑞貴人名叫忽蘭,自小就喜歡養蘭花,令貴妃也喜歡蘭花,所以二人的宮中都常年擺著不少蘭花。

作者有話要說:

【樂昌公主的故事】樂昌公主陳貞是南朝末代皇帝陳後主的妹妹。長得清新脫俗且氣質高雅,還能寫詩文,是有名的才女兼美女。樂昌公主成年後,自願下嫁江南才子徐德言為妻,因為她看重徐德言的才華更甚於榮華富貴。婚後,夫妻兩人相敬如賓,夫唱婦隨。可惜,好景不常,隋文帝舉兵南下,陳國滅亡。亡國的陳後主及樂昌公主等親族都要被擄往隋都長安。徐德言便對妻子說:“以你的美麗容貌和才華,如今亡國被擄,極有可能會流落到有權有勢的富豪人家,那時我們恐怕沒機會再見了。倘若我們的緣分沒斷,還能再見,那就應該有一個信物。”於是,樂昌公主把一面自己常用的銅鏡摔成兩半,一半留給夫君,一半自己收藏。她說:“那麽我們就約定:以後每年的正月十五日,把這一半的銅鏡拿出來在大興城街上沿街叫賣,以找到對方的下落為止。”說罷,兩人拿著各自的那一半銅鏡抱頭哭泣。

後來,樂昌公主被分派到了隋朝開國功臣楊素府中作一名歌姬。每年的正月十五,樂昌公主都會命身邊的年老女仆拿著珍藏的半面銅鏡沿街叫賣,人都覺得很奇怪,不知買半個鏡子要做什麽用?而且老仆開價頗高,根本沒有人願意去買它,久而久之,就乏人問津了。雖然如石沈大海般無消無息,但樂昌公主仍堅持在每年正月十五叫女仆出去叫賣半面銅鏡。徐德言經過顛沛流離的困頓生活,好不容易終於來到長安。正月十五這天,他來到市集上,果然看到有人正在高價叫賣半面銅鏡。徐德言心中暗知妻子已有下落,趕忙把老仆領到自己的住處,向他展示自己的另一半銅鏡,兩鏡一合,果然破鏡重圓。

樂昌公主看老仆拿回來的丈夫題詩,不禁放聲痛哭。詩中寫道:“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覆嫦娥影,空留明月輝。”後來楊素知道了其中原因,被他二人的真摯情意感動,派人將徐德言召入府中,讓他夫妻二人見面。徐德言看到妻子在此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便說:“再見卿面,心願已足,今生誓不再娶,返回江南後,準備遁入佛門,獨對青燈了此一生。”說罷,兩人掩面而泣。楊素便說:“念你們兩人舊情至深,老夫決意把樂昌公主送還給徐公子,讓你們破鏡重圓。”府中上下都為夫妻兩人能夠破鏡重圓和楊素的成人之美、寬宏大量而感嘆不已。

【九洲清晏失火】發生在乾隆二十八年五月初五日,永琪背乾隆離開,均是歷史記錄。傅恒搬入淑春園的北園,然後此園易名為“春和園”也是歷史記錄。

【吉慶】兩淮鹽引案的要犯,但案發時已死。在歷史上,他是令貴妃的堂兄,出身於內務府,是乾隆的親信。兩淮鹽引案裏的兩名要犯都是乾隆朝的外戚,還有一位就是高貴妃之弟高桓,比較有名,延禧裏設為其兄,小說延續了這一脈絡。此案在歷史上被揭露於乾隆三十三年,其揭露過程和案件詳情如文中所示,負責調查的就是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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